超驗的意理

陳文祥（輔仁大學天主教學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雖然我們中的許多人都會說、也都相信「眼見為憑」、「證據在哪裡」這樣的話語，就像多默對肉身復活的質疑。但正如耶穌同意了這樣「肉眼觀看需要」的請求，也點出了超越「看到」的必要性及層次感。

「認知等同於看到」的困難在於我們的認知是接續不斷的過程，如果之後的認知依據的是先前的認知，則萬一前面自以為「看到」卻實際不在，或者遺漏事物而沒有看到，則接下來的認知所依據的就會是不可靠的前提，而使得後來的看到或理解都會是錯誤的。但這些情形在我們日常之中都是會發生的，不是嗎？然而，如果我們還是認為，若有更好的觀看就能擁有更好的認知，就好像我們若有更高畫素的照相機或電視機，就能擁有更高的解析度，也就更進一步接近「真實」。問題是，多高的解析度才叫接近真實？如果這樣的論證成立，則二十年前拍的照片皆不真實，而二十年後拍的照片會比現在拍的更為真實。那麼結果是，我們現在皆不應該拍照，也不該相信現在所拍的照片。更有甚者，二十年後的照相機會不會有一樣的（畫素不足）問題。

因此「認知等同於看到」這件事，終究會是站不住腳的。事實上即便不在知識論上理解到這一件事，我們也都瞭解單憑經驗的局限性，我們所需要的還有「瞭解洞察」與「明辨判斷」的能力。這就是我們想要說的「超驗」能力。簡單來說，超驗意指「超越」，我們提出問題、洞察、將現象以公式化表達，並不僅要再現經驗內容，而代表正是某種超越；而反省、把握要件的「該當」形成的判斷，所期待也是超越表象的普遍事實。最後，我們能超越常識與現今的科學，把握理性認知與行事的動態結構，進而能架構一個形上學與倫理學。最後，人可能探討在形而下的宇宙之外，達到一個超性的創造天主的理解，這或許就是超驗能力的指向。

我們所說的超驗意念並不是以某種想望、玄虛的清談或大而化之的理論為基礎，因為一個街談巷議、一個酒醉的頭腦、一個賣弄玄虛的教派，一樣可以說出類似的話：「我們可以不斷超越、可以到達到普遍、可以體會神妙」等等。反之，我們的超驗意念是實實在在從自身的求知經驗出發，從人類智識發展為前提來證明人確實擁有超驗的事實與才能：我們是明智的、理性的嗎？我們擁有自由且能夠負責任的嗎？我們不僅能擁有歷史更可以把握未來嗎？我們知道有許多事仍不可確定，但也知道在一定脈絡底下，事情可以有序地與合於期待的發展。

由此看來，我們有能力「認知」，事實上，「求知」這件事，實在是我們能夠有所「超越」的根源。對這個論點的「認知」，在現代的哲學、神學中實在非常的重要，但還沒有被廣泛的注意到，這實在是非常可惜的，可惜之處在於，如果我們不分辨於此，就可以簡單的將神學與其他學科一刀切開，將形上學與玄談混同，將科學的探究精神打發成器物的應用。

相反的，如果我們理解，人的超驗性源自於人具有「無私且無限的求知欲望」，就具有二大重要的意義。

其一是：人可以一步一步踏實的理解人從「有限」一路向上超越到「無限」，為何在理智上是可能的，這是因為一個重要的吊詭應該可被意識到：「一個有限的人，如何可能問無限的問題？」「人不斷的探問的本質究竟為何？」。如果不是某種「無限性」已經存在於「有限的」人心中，這些如何可能發生？

其次是：正由於我們踏實地從求知欲、常識、科學開始不斷的自我超越，所以輕率的「蒙昧主義」必須被反對，簡單地從有限的人跳到無限的神靈正是這種蒙昧主義的代表，雖然他們外表「看起來」可能一樣，但其實質可謂天差地別。一個蒙昧主義所表現出來的超驗性，最後一定會遇到解釋不通或矛盾的事項，而導致其理論的反轉。

這就是為什麼談人的超驗性，必須時時刻刻回到人的求知心這一點來談的理由，因為所有的肯定必須建立在理智的把握與理性的肯定的基礎，唯有如此，我們所超越的結果，也就是天主的存在，才具有「真實」的意涵，否則還是會退回到「看到」這樣不堪一擊卻有十分有力的誘惑。這也就是為什麼當代的形上學或神學，必須是知識的形上學或神學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