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仁大學天主教學術研究院

    食物的記憶，不僅勾勒出太平盛世中的人情與料理美味；同時也可能保存了戰爭年代裡，關於生存與助人的冒險事蹟。近期筆者因追蹤山東濰縣拘留營，開始留意天主教神職人員的親身經歷，並從相關紀錄中，發現這段日軍拘禁外僑的歷史，竟存在一段「黑市」插曲，此乃營內神父與營外中國人合作下，為拘留民私運雞蛋、糖與蜂蜜的經過。[1]

    自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軍在太平洋地區設置戰俘營，包括台灣在內已發現14處遺址。另外，在中國山東、揚州、上海，以及香港史丹利半島上也出現專門羈押「敵性外僑」(enemy nationals)的拘留營。[2] 本文關注的山東濰縣拘留營(Weishien Concentration Camp)，其址為「樂道院」，前身乃廣文大學，為美國長老會所屬，後由日軍改造成關押近2000位以英、美國籍為主的拘留營。據主顧修女會紀錄，該營人口中約有400位新教傳教士；但天主教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包括6位主教、332位神父(包括5位苦修會會士)、162位修女，以及100位由男、女與兒童組成的平信徒。[3]

    1943年3月，日軍將一批批「敵性外僑」關押在此，包括來自河南的美國主顧修女會修女，以及比利時籍雷震遠神父(Fr. Raymond J. De. Jaegher, 1905-1980) 皆身陷其中。所幸，同年8月，基於教廷與日方交涉結果，兩批共數百位的神職人員於八月中旬被釋出返回北平，包括上述的10位主顧修女會修女；但仍有神父為了營內的平信徒而選擇留守，例如，雷震遠神父則在營內親睹美軍解放之日來臨。有意思的是，無論是主顧修女會以及雷震遠神父的著作，在描述濰縣拘留營的篇章中，不約而同地提到一位苦修會(Trappist)會士主持營內「黑市」的經過，此人即愛爾蘭裔的澳洲籍神父斯甘倫(Fr. Patrick Scanlan)。

    前述提及，主顧修女會修女雖曾受日軍拘禁約5個多月，但返抵北平後，潛伏體內的病灶紛現形，顯見當時身處拘留營之艱辛，依規定，營內近兩千名的男女，每日須負擔粗重的勞動工作，以維持營內的基本運作。不僅如此，飲食採配給制加上物資匱乏的結果，導致多數拘留民產生飢餓與疾病等問題，許多父母更為孩子發育所需而感到憂慮，遂極盡所能地尋求管道補充營養品。

    起先，營外有人注意到拘留民多半飢腸轆轆，遂有中國商人利用日軍守衛下哨的時間，約晚間十點半左右，先投擲小石子做暗號，並吊掛一籃雞蛋、糖、花生與蜂蜜，隔牆運入營內；而營內則有人負責將錢丟擲於牆外。後來，這私運物資的工作改由斯甘倫神父負責，因其住宿之營房不僅離圍牆最近，且可利用排水渠的小洞口，與牆外鄰近馬路的一戶中國基督徒進行交易。於是。營內「黑市」交易也就應運而生。

    斯甘倫神父最初雖僅為營內病弱及兒童們的需求服務，但消息傳開後，越來越多的拘留民請託神父協助購買食物，以解決營內食材粗陋且不足的問題。雞蛋更屬私運物品之大宗，拘留民就連蛋殼也不輕易丟棄，磨粉後服用可補充鈣質。由於請託者眾，私運的品項也逐漸增多。根據筆者掌握的史料紀錄發現，除了雞蛋之外、還包括糖、蜂蜜、花生油、果醬、香菸、家禽等等，此外，斯甘倫神父主持的「黑市」交易，乃由群力而為，包括有兩名人士在牆邊協助、其他人負責運送貨品，還有一群神父與平信徒把風，就連雷震遠神父也曾提供協助。

    很不幸地，在日軍守衛監視下，黑市交易最終曝光，當場撞見斯甘倫神父一手拿著10磅裝的糖袋；另一手拿著一袋14罐果醬的模樣。日軍指揮官決定懲處這位受人歡迎的神父，並單獨禁閉14日(一說為15日)。獨自關禁閉期間，因斯甘倫神父日日大聲唱誦禱告，且於凌晨兩點開始進行日課，打擾守衛睡眠，經勸阻無效，最終僅關押8日(一說為10日)後釋回。

    有趣的是，關於這段提前獲釋的過程，亦曾刊載於一所由新教創立的芝罘學校之雜誌中，原因是該校有一批學生曾於1943年9月被送進濰縣拘留營，時間點正是主顧修女會及斯甘倫神父等兩百多人被釋出營外後的一個月。該刊特別轉載斯甘倫神父的撰述，並公布其在離開濰縣拘留營之後，方得知那名日籍指揮官亦是天主教徒，遂恍然大悟何以該名指揮官以仁慈待之。

    這段神父與「黑市」的歷史記憶，於今分別從幾位天主教神職人員的相關著作中整理而出，以茲紀念今年抗戰勝利／二戰結束70周年。或有助於讀者從一段私運食物的交易活動中，認識當年濰縣拘留營的生活片斷，以及天主教神父為營內拘留民冒險私運的事蹟。